领导让我周末去他家修电脑,我打开D盘,看到了我老婆的照片。

周五下午五点二十。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即将解放的焦躁。

键盘的敲击声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鼠标滚轮无意义的滑动声,和手机屏幕反射出的、躲躲闪闪的光。

我关掉最后一个后台监控窗口,伸了个懒腰,骨头缝里发出一连串细碎的抗议。

“小陈,等一下。”

声音来自门口,是王主任。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种感觉,就像是百米冲刺到了终点线,却被裁判一把拽了回来,说你跑鞋颜色不对。

王主任,大名王建国,我们技术部的头儿。四十多岁,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常年穿着一件领口洗得发黄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万年不变的深色夹克。

他脸上总是挂着一种介于“和蔼可亲”和“我什么都懂”之间的微笑。

“王主任,有事?”我站起来,脸上堆起标准的、属于下属的笑容。

“嗯,有个小事儿,想麻烦你一下。”他踱步过来,手很自然地在我桌沿上敲了敲,像是在给一段话定下不容置疑的节奏。

“您说。”

“家里那台电脑,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慢得跟牛车一样。我儿子周末要做课件,急着用。”

他说得很随意,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我的心却在往下沉。

“这周末啊?”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祈求。

“是啊,就明天,你看方便不?不耽误你太多时间,就过去帮我瞅一眼。”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知道你们年轻人周末有自己的安排,但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我还能说什么?

我的脑子里飞速闪过我和老婆林薇的周末计划。

看新上映的电影,去吃那家收藏了很久的日料,然后窝在沙发上,什么也不干,看一整天美剧。

这些美好的、散发着慵懒光泽的计划,在王主任“没办法嘛”这四个字面前,瞬间碎成了玻璃渣。

“方便,方便的,王主任。您把地址发我,我明天上午过去。”

我的嘴替我做出了回答。

“哎,那就太好了!”他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传递出“你小子很上道”的讯息,“那我等你电话。”

他转身走了,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和一办公室暧昧的目光。

我能感觉到,同事们的眼神里,有同情,有幸灾乐祸,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在职场,领导的“私事”,从来都不是小事。

我坐下来,拿起手机,给林薇发了条微信。

“老婆,明天上午的电影可能要泡汤了。”

我盯着屏幕,都能想象出她看到消息时,那微微撅起的嘴。

很快,她回了过来:“怎么了?”

“王主任让我去他家修电脑。”我加上一个无奈摊手的表情。

那边沉默了几秒。

“唉,好吧。那你早去早回,下午我们再去。”

后面跟了一个“抱抱”的表情。

我心里涌起一阵暖流。林薇就是这样,永远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我们从大学就在一起,毕业,工作,结婚,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取暖。她是我奋斗的全部意义。

想到她,我心里那点不快也就散了。

不就是修个电脑嘛,多大点事。

第二天上午九点,我背着我的工具包,站在了一个高档小区的门口。

王主任家住的地方,跟我住的那个老破小,简直是两个世界。

绿化好得像是公园,楼间距宽得能开运动会,空气里都飘着一股人民币的清香。

我按照他发的地址,找到了那栋楼。

电梯是刷卡才能上的,我只能在楼下给他打电话。

“喂,小陈啊,到了?行,我给你开门。”

伴随着“滴”的一声,单元门开了。

电梯里光洁如镜,映出我有些疲惫的脸,和身上那件穿了好几年的冲锋衣。

我突然感到一丝局促。

王主任开的门。

他换下了那身标志性的夹克,穿着一身灰色的居家服,头发倒是依然整齐。

“快进来,快进来。”他很热烈,递给我一双一看就很贵的拖鞋。

我换鞋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嘴里说着:“哎呀,真是麻烦你了,小陈,大周末的还把你叫过来。”

“没事没事,王主任,应该的。”我客套着。

我心里想的是,你知道麻烦就别叫我啊。

他家很大,装修是那种沉稳的中式风格,红木家具,墙上挂着看不懂的书法。

客厅里空无一人。

“嫂子和孩子呢?”我随口问了一句。

“哦,她带孩子去上兴趣班了,中午才回来。”王主任说得云淡风轻。

我点点头,没再多问。

“电脑在书房,这边。”

书房也很大,一整面墙的书柜,但大部分格子都是空的,或者放着一些摆件。

书桌是那种宽大的老板桌,上面放着一台外星人台式机。

我心里暗骂一声,靠,有钱人。

这配置,打什么游戏都绰绰有余,他儿子做个课件能卡到哪去?

“就是这台,你看看。”王主任指着电脑,一脸的忧心忡忡。

我把工具包放下,坐到那张舒服得能让人陷进去的椅子上,开机。

开机速度的确 慢,桌面图标加载了半天。

我点开任务管理器看了一眼,好家伙,开机自启项一长串,各种流氓软件应有尽有。右下角弹窗广告跟打地鼠似的,关都关不完。

“王主任,您这电脑是中毒了,还装了一堆垃圾软件。”我下了诊断。

“是吗?我就说嘛。”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能弄好吗?”

“小问题。”我胸有成竹,“我先杀毒,清理一下系统垃圾,再把没用的软件卸了,应该就差不多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D盘和E盘的重大文件,最好先备份一下。”

“行,行,你看着弄,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他笑着说,然后给我泡了杯茶,茶叶在他嘴里说得天花乱坠,我喝着也就那样。

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很无趣,手机响了,他走到阳台去接电话。

“哎,老李啊……对对对,在家呢……行,你过来吧,我等你……”

书房里只剩下我,和主机风扇的嗡鸣声。

我乐得清静,开始动手。

杀毒软件在全盘扫描,进度条慢悠悠地往前爬。

我趁这个功夫,开始手动备份文件。

他的桌面很乱,各种文件快捷方式铺满了屏幕。

我点开“此电脑”,准备进入D盘。

D盘的盘符标签是“家庭资料”。

很正常的名字。

我双击进去。

里面是几个文件夹,命名也都很规矩。

“孩子的学习资料”、“家庭相册”、“工作文档”、“旅游照片”。

我先点开了“工作文档”,准备把它整个复制到移动硬盘里。

就在这时,我的眼角余光,瞥到了一个文件夹。

它的名字很奇怪,只有一个数字,“2”。

在其他命名都如此规范的文件夹里,这个“2”显得格外突兀。

像是一群穿着西装的人里,混进了一个穿沙滩裤的。

人的好奇心,有时候就是个魔鬼。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就用鼠标双击了那个名为“2”的文件夹。

里面还有一个文件夹。

名字是“备份”。

这命名,更奇怪了。什么东西会这样备份?

我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开始加速。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正在撬锁的贼,既紧张,又有一种病态的兴奋。

我再次双击,打开了“备份”文件夹。

文件夹里,是一堆照片。

是以缩略图的形式显示的。

当那些缩略图加载出来的一瞬间,我的呼吸,停滞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一声比一声重,震得我耳膜发疼。

其中一张缩略图上,是一个女人的侧脸。

她微笑着,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张脸,我太熟悉了。

熟悉到,在过去的八年里,我每天清晨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她,每晚睡前最后一个吻也是印在她的额上。

是林薇。

我的老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我必定是眼花了。

对,肯定是看错了。

我伸出手,颤抖着,握住鼠标。

那个小小的白色箭头,在屏幕上不受控制地画着波浪线。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箭头移动到那张照片上,单击。

照片被放大了,占据了整个屏幕。

再也没有任何侥幸。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一条我从未见过的碎花长裙,背景像是在一个咖啡馆的窗边,笑得灿烂又温柔。

就是林薇。

我的手脚,瞬间变得冰凉。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我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我感觉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张照片,我从来没有见过。

这个地方,她也从来没跟我提过。

我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滚动着鼠标的滚轮。

一张,又一张。

照片不断地在屏幕上切换。

有她在酒店房间里的自拍,穿着浴袍,头发湿漉漉的。

有她在某个海边的照片,夕阳下,只有一个背影,显得那么窈窕。

有她在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西餐厅里,面前摆着牛排和红酒。

还有几张……

我不敢再看下去。

照片里的她,那么陌生,那么遥远。

她脸上的每一种表情,或娇媚,或慵懒,或开心,都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剜着我的心。

这些照片,是谁拍的?

为什么会出目前王主任的电脑里?

无数个问题,像炸弹一样,在我的脑子里接连引爆,炸得我头晕目眩,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我点开一张照片的属性,查看详细信息。

拍摄日期:去年十月。

那个时候,林薇告知我,她公司组织去邻市团建,三天。

我当时还叮嘱她,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多穿点衣服。

她还笑着说我啰嗦得像个老头子。

我又点开另一张。

拍摄日期:今年三月。

那个周末,她说和闺蜜去逛街,晚上不回来了,在闺蜜家住。

我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

那些曾经被我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是电影回放一样,一帧一帧地在我眼前闪过。

她越来越频繁的“加班”和“出差”。

她手机不离手,洗澡都要带进浴室。

她新买的那些,我根本负担不起的包和首饰,她轻描淡写地说是“公司发的福利”。

我曾经不是没有过怀疑,但每一次,都被她的温柔和“合情合理”的解释给打消了。

我选择信任她。

由于她是林薇,是我的爱人,是我发誓要用一生去守护的人。

可目前,现实给了我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把我打蒙了,打傻了。

原来,我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由谎言编织的骗局里。

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拥有着全世界最幸福的婚姻。

讽刺。

真是天大的讽刺。

我感觉到一股血腥味涌上喉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愤怒,屈辱,背叛,所有的情绪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积蓄,即将喷涌而出。

就在这时,阳台的门被拉开了。

王主任打完电话,走了进来。

“怎么样了,小陈?弄得顺利吗?”

他脸上依然挂着那种温和的笑。

我猛地回过神来,用最快的速度,将照片窗口最小化。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哦……差不多了,正在备份文件。”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听起来完全不像我自己的。

我不敢看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屏幕,假装在专心工作。

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嗯,不着急,慢慢弄。”

他走到我身后,俯下身,看着屏幕。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杂着一种我形容不出的、属于中年男人的气息。

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怕他看到任务栏里那个小小的窗口。

我怕他看到我惨白的脸和通红的眼睛。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幸好,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直起身子。

“那我先去看看电视,你弄好了叫我。”

“好……好的,王主任。”

他转身走出了书房。

脚步声消失在客厅里。

我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瘫在椅子上。

刚才那一瞬间,我真的差点就爆发了。

我差点就站起来,揪着他的领子,把电脑屏幕砸在他那张虚伪的脸上。

但我没有。

理智,或者说,是懦弱,在最后一刻拉住了我。

我不能在这里发作。

我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些照片和他有直接关系。

就算有,我又能怎么样?

和他打一架?然后呢?工作丢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我成了全公司的笑柄?

我不能这么冲动。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我需要证据。

确凿的、无可抵赖的证据。

我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工具包上。

包里,有一个我平时用来拷系统文件的U盘。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从我心底钻了出来。

我环顾四周,确定书房里只有我一个人。

客厅里传来看似正常的电视新闻声。

我迅速从包里拿出那个U盘,插入了主机的USB接口。

电脑发出一声轻微的提示音。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飞快地操作着鼠标,选中那个名为“2”的文件夹,右键,复制。

然后,在U盘的根目录,粘贴。

文件开始传输。

进度条像一只绿色的虫子,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爬行。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它,感觉自己的心跳和它在同一个频率。

百分之十……

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七十……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又被推开了。

“小陈,要不要喝点水?”

是王主任。

我的手一抖,差点把鼠标甩出去。

我闪电般地用身体挡住了主机箱,同时用最快的速度,按下了“Alt+Tab”,切换了窗口,切换到一个正在进行系统清理的界面。

“不……不用了,王主任,谢谢。”

我的声音抖得厉害。

“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太累了?”他关切地问。

“没,没事,可能……可能是有点低血糖。”我胡乱找了个借口。

“哦,那你快点弄,弄完咱们出去吃个饭。”

“不用了,王主任,我弄完就回去了,家里还有事。”

我恨不得他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行吧,那你需要什么就叫我。”

他终于走了。

我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我回头看了一眼屏幕。

文件传输,百分之百。

完成了。

我迅速拔下U盘,紧紧地攥在手心。

那块小小的、冰凉的金属,此刻却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皮肤生疼。

但同时,它也给了我一丝力量。

接下来,我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了电脑,卸载了垃圾软件,重启。

电脑运行流畅如新。

我删除了所有的操作记录,清理了回收站,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然后,我走出书房。

“王主任,弄好了。”

“哎,辛苦了辛苦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来试了试电脑。

“嗯,的确 快多了,小陈,你这技术真是没得说。”他十分满意。

“应该的。”我面无表情。

“走,中午我请你吃饭,附近有家不错的馆子。”他热烈地邀请。

“真不用了,王主任,我爱人还在家等我。”

我刻意加重了“爱人”两个字。

我看到,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那好吧,我就不留你了。这个你拿着。”

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叠钱,大致一千块,要塞给我。

“这不行,王主任,我不能要。”我连忙推辞。

这钱,我嫌脏。

“拿着,这是你应得的,辛苦费。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他很坚持。

推搡了几个来回,我最终还是“被迫”收下了。

我需要这笔钱。

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接下来的计划。

我需要请一个好点的律师。

走出那个小区,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可手心里U-盘的轮廓,和口袋里那叠钞票的厚度,都在提醒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没有直接回家。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个游魂。

路边的行人,车辆,商店的音乐,都离我那么遥远。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些照片,和林薇的脸。

她在照片里笑,在我脑子里哭。

八年的感情。

从青涩的校园,到残酷的社会。

我们一起吃过泡面,挤过公交,为了省钱,冬天连暖气都舍不得开。

我以为,我们是那种可以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伴侣。

我以为,我们的爱情,坚不可摧。

原来,摧毁它的,不是贫穷,不是争吵,而是最不堪的背叛。

我走进一家网吧。

找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开了台机器。

我把U-盘插上。

再一次,打开了那个文件夹。

这一次,我看得无比仔细。

我一张一张地看,把每一张照片的细节,都刻在我的脑子里。

我甚至在其中一张照片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男人的半截手臂。

手臂上戴着一块表。

那块表,我认识。

是王主任常常戴的那块浪琴。

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证据链,已经完整了。

我把所有照片,打包,加密,上传到了我的私人云盘。

然后,又在几个不同的邮箱里,都存了档。

做完这一切,我格式化了U-盘。

我走出网吧,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林薇的电话。

“喂,老公,你忙完啦?什么时候回来?我菜都买好了。”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动听。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突然觉得很恶心。

“在路上了,马上到家。”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

挂了电话,我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XX小区。”

报出我们家的地址时,我第一次觉得,那个地方,不再是家了。

而是一个即将上演最终审判的刑场。

我推开家门的时候,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林薇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

“回来啦?快去洗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她回头冲我一笑。

那笑容,在今天之前,是我眼中最美的景色。

而目前,只让我觉得虚伪和肮脏。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换了鞋,走到客厅。

茶几上,摆着她新买的香薰,散发着甜腻的香味。

我看着这个我亲手布置的家,每一件家具,每一个摆设,都曾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如今,它们都成了绝妙的讽刺。

“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哦。”

她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心里,像是有两头野兽在撕咬。

一头叫嚣着,冲上去,质问她,撕碎她伪善的面具。

另一头却在低语,别冲动,再看一看,也许,也许有什么误会。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累坏了?”

她放下菜,走过来,伸手想摸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躲开了。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结了冰。

“陈阳,你……怎么了?”她试探地问,眼神里带着一丝慌乱。

我看着她,终于开口了。

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王主任家的电脑,配置真高。”

我说。

林薇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是……是吗?”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领导嘛,用的东西肯定好。”

“是啊。”我点点头,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外星人台式机,顶配。书房也大,装修得跟个宫殿似的。”

我每说一句,她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你……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她的声音开始发颤。

我走到她面前,停下。

我们的距离,不到半米。

我能清晰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像两只受惊的蝴蝶。

“我还在他电脑里,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一些……照片。”

“照片?”她眼神躲闪,不敢看我,“什么……什么照片啊?人家的私事,你乱看什么?”

她还在嘴硬。

还在尝试蒙混过关。

我的心,彻底冷了下去。

“是啊,是人家的私事。”我冷笑一声,“可照片里的人,我认识。”

“而且,很熟。”

林薇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去年十月,你说公司团建,去了邻市。”

“今年三月,你说在闺蜜家过夜。”

“还有上上个月,你说临时加班,通宵。”

我一件一件地,把她撒过的谎,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剥开。

每说一件,她的脸色就苍白如纸。

“陈阳,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终于崩溃了,声音带着哭腔。

“我想说什么?”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林薇,你觉得,我想说什么?”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声炸雷,在小小的客厅里回响。

“你和王建国,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浑身一震,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瘫坐在沙发上。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眼眶里滚落。

“我……我……”

她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反应,已经给了我答案。

但我还不满足。

我要她亲口承认。

我要她亲手,将我们这八年的感情,彻底埋葬。

我拿出手机,点开相册,调出我从网吧电脑上翻拍下来的,最不堪的那几张照片。

我把手机,扔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你自己看。”

她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

那一瞬间,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她像是看到鬼一样,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不……不是的……陈阳,你听我解释……”

她语无伦次,爬过来想抓住我的手。

我再次躲开了。

“解释?”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好啊,我听你解释。”

“我给你机会,你目前就告知我,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你告知我,你为什么会穿着浴袍,出目前酒店的房间里?”

“你告知我,王建国的电脑里,为什么会有你的私密照!”

我一声比一声严厉的质问,像一把重锤,一下一下地,敲碎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她终于彻底崩溃了。

“对不起……对不起,陈阳……”

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抱着我的腿。

“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

她说得多么轻巧。

我只觉得,我的人生,我的爱情,我所有的信仰,都在这一刻,成了一个笑话。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声音沙哑。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

“去年,我想要升职,但是名额有限,竞争很激烈……王主任他……他说他可以帮我……”

“所以,你就用身体去换了?”我打断她,声音冰冷。

她没有回答,只是哭得更厉害了。

“就为了一次升职?”我简直不敢信任自己的耳朵,“林薇,我们缺钱吗?我每个月工资都交给你,我们有房贷,但是日子过得下去,不是吗?”

“不是的……不只是为了升职……”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你还记得吗?去年我妈生病,做手术,需要二十万……我们当时,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

“是王建-国,他借给了我……”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这件事,我知道。

当时林薇告知我,是她找大学同学借的,后来我们一起,慢慢把钱还上了。

原来,真相是这样。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们就……”

我问不下去了。

“我没办法……”她哭着说,“我一开始也拒绝了,可是他说,如果我不答应,他就要把这件事告知你,还要去我公司闹……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我怕失去你,怕失去这个家……”

“所以你就选择了背叛我?”我怒吼道,“你怕失去我,就可以给我戴绿帽子?”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林薇,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我的话,像一把刀,刺进了她的心里。

她停止了哭泣,怔怔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

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此刻却像是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桌上的红烧肉,已经冷了。

凝结的油脂,像一层丑陋的疤。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打破了沉默。

“离婚吧。”

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颤。

“不……不要……陈阳,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她哀求着,“我跟他断了,我马上就跟他断得干干净净!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我惨笑一声,“林薇,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粘不起来了。”

“我们之间,回不去了。”

我转身,走进卧室,从衣柜里拖出我的行李箱。

我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衣服,电脑,充电器……

每收拾一件,就好像是从心里剜掉一块肉。

林薇跟了进来,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我,眼泪无声地流淌。

“陈阳,你真的……这么狠心吗?”

“八年的感情,你真的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着她。

“狠心?”

“林薇,你问问你自己,到底是谁比较狠心?”

“在我为了我们的未来,拼命加班,省吃俭用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在我以为你出差,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的时候,你又在谁的床上?”

“是你,亲手毁了我们的一切。”

我的话,让她哑口无言。

她靠在门框上,身体缓缓地滑落,瘫坐在地上。

我没有再看她一眼。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拖着它,从她身边走过。

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会心软。

我怕我一回头,就会看到自己曾经有多么可笑。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再见了,林薇。

再见了,我八年的青春。

我拖着行李箱,走在深夜的街头。

城市的霓虹,在我脸上明明灭灭。

我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孤儿。

我找了一家快捷酒店,住了进去。

躺在陌生的床上,我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我的脑子里,反复播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王建国那张伪善的脸。

林薇那些不堪的照片。

她声泪俱下的忏悔。

愤怒,悲伤,迷茫,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吞噬。

天亮了。

我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建国,他毁了我的家庭,毁了我的人生。

我必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周一,我照常去公司上班。

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向我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我猜,林薇肯定给我打过无数个电话,发过无数条信息。

我一个都没看。

我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

一切如常。

好像周末的那场风暴,只是一场幻觉。

上午十点,王主任把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小陈啊,坐。”

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周末没休憩好吧?看你黑眼圈这么重。”他假惺惺地关心道。

“还好。”我淡淡地回答。

“你爱人……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他终于切入了正题。

“嗯。”

“唉,这事儿闹的。”他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根。

我摆了摆手。

他自己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

“小陈,我知道,你目前心里肯定不好受。”

“年轻人,火气大,我能理解。”

“但是,有些事情,它既然已经发生了,咱们就得想办法解决,对不对?”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想看看,他到底能无耻到什么地P地步。

“林薇是个好女孩,就是一时糊涂。”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我们之间,实则……也就是各取所需。”

“我帮了她,她感激我,就这么简单。”

“男人嘛,在外面逢场作戏,总是难免的。你后来就清楚了。”

他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仿佛在传授什么人生真理。

“你的意思,是让我当这件事没发生过?”我冷冷地问。

“机智!”他打了个响指,“跟机智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只要你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后来,在公司,我保你前途无量。”

“年底的优秀员工,我给你留着。明年,副主管的位置,也是你的。”

他开始给我画大饼。

金钱,地位,前途。

这些,都是他以为,可以收买我的筹码。

“怎么样?思考一下?”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自信。

他觉得,他吃定我了。

他觉得,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职员,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我笑了。

“王主任,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电脑里的那个文件夹,我已经备份了。”

我说得很平静。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夹着烟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电脑里,那个叫‘2’的文件夹,里面的所有照片,我都拷贝了一份。”

“不仅如此,我还上传到了云端,发到了好几个邮箱里。”

“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让你,成为全市的名人。”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的脸色,从错愕,到震惊,再到恐惧,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

烟灰掉下来,烫到了他的手,他都毫无察觉。

“你……你敢!”他声音颤抖,色厉内荏。

“你看我敢不敢。”我站起身,俯视着他,“王建国,你毁了我的家,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终于怕了。

“很简单。”我拉开他办公室的门,回头看着他。

“第一,马上从这家公司,给我滚蛋。”

“第二,给我五十万精神损失费,一分都不能少。”

“第三,去跟我老婆,把你们之间那些烂事,都断干净。后来,别再让我看到你骚扰她。”

“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如果我没看到钱,也没收到你辞职的消息,那么,后果自负。”

说完,我没再理会他,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回到工位上,我直接递交了辞职信。

这个地方,我一秒钟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接下来的三天,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在等。

等王建国的答复,也在等自己,从这场毁灭性的打击中,找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林薇给我发了无数条信息,从哀求,到解释,再到咒骂。

我一条都没回。

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三天下午,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银行的转账信息。

五十万,到账了。

紧接着,公司内网发布了一条人事变动通知。

王建国,因“个人缘由”,主动辞职。

我赢了。

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只是觉得,很累,很空虚。

我用这场惨烈的胜利,换来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约了林薇,在民政局门口见面。

她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我们全程,没有一句交流。

像两个陌生人一样,排队,填表,拍照,按手印。

当工作人员把那本红色的离婚证,递到我手里的时候。

我感觉,我的人生,好像被硬生生地撕成了两半。

一半,留在了过去。

另一半,不知将飘向何方。

走出民政局,阳光正好。

“陈阳。”

她突然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不起。”

她说。

“还有……谢谢你。”

我不知道她这声“谢谢”是什么意思。

是谢我没有把她的事宣扬出去,给她留了最后的体面?

还是谢我,放过了她?

我已经不想去追究了。

“再见,林薇。”

我说。

“祝你,后来都好吧。”

说完,我迈开脚步,向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我离开了这座我生活了八年的城市。

我去了南方,一个靠海的小城。

我用那五十万,付了一套小房子的首付。

我找了一份新的工作,依然是做IT,但很清闲,不怎么加班。

我开始学着,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在海边散步。

有时候,我会在黄昏的时候,坐在沙滩上,看着潮起潮落。

海浪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沙滩,带走一些东西,也留下一些东西。

就像时间一样。

我知道,有些伤疤,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愈合。

但是,人总要向前看,不是吗?

那天,我又在海边散步。

一个皮球,滚到了我的脚边。

一个小女孩,笑着跑过来。

“叔叔,可以把球球还给我吗?”

我捡起皮球,递给她。

她冲我甜甜一笑。

“谢谢叔叔。”

阳光下,她的笑容,那么纯真,那么温暖。

我突然觉得,生活,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我对着她,也笑了。

那是离婚后来,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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