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年,我给首长当警卫,他女儿总找我麻烦,后来却在军旗下吻我

那年夏天,风吹过大院里的梧桐树,带着一股子燥热的尘土味。我站在军旗下,看着远方被夕阳染红的天际线,感觉自己的青春就像这面旗帜,鲜红,滚烫,却又被纪律的绳索牢牢地系在原地。苏晚吻上来的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她嘴唇的柔软和眼泪的咸涩。

那是我在首长身边当警卫的最后一天。从那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时间是条不回头的河,一晃三十多年过去,我从一个穿着四个兜军装的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个鬓角斑白的中年人。有时候在老部队战友的聚会上,酒过三巡,还会有人开玩笑地提起当年那个大院里最不好惹的“小公主”,问我后来怎么样了。我总是笑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所有的话都咽进肚子里。那段记忆,像一颗钉子,深深地楔进了我的生命里,拔不出来,也说不出口。它不只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更是关于一个农村兵,在1986年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关于身份、责任和一次无法跨越的鸿沟的故事。

目前,就让我从头说起吧。从我第一次见到苏晚,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像只骄傲的白天鹅一样,闯入我黑白世界里的姑娘说起。

第1章 骄傲的白天鹅

1986年的春天,我,林涛,一个来自沂蒙山区的农村兵,经过层层选拔,被调到了军区大院,成为了苏振邦首长的警卫员。这对我,对我们全家来说,是天大的荣耀。我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送我参军时,就一句话:“到了部队,好好干,别给咱家丢人。”给首长当警卫,这在我爹看来,是光宗耀祖的头等大事。

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走进那座青砖灰瓦、带着一个小花园的二层小楼时的情景。苏首长,苏振邦,是个不怒自威的男人。他五十多岁,身板挺得笔直,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仿佛能看穿你心里所有的想法。他只对我说了三句话:“小林是吧?欢迎你。我的规矩不多,守时,守纪,守密。在这里,你第一是名军人。”

我挺直胸膛,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是!首长!”

苏首长的爱人,周阿姨,是个温婉和善的知识分子,在军区总院当医生。她待人亲切,总是笑眯眯的,让我这个初来乍到、心里惴惴不安的农村兵感到了一丝暖意。她会细心地问我吃得惯不惯,家里还有什么人,让我别太拘束。

这个家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新奇而陌生的。锃亮的地板,柔软的沙发,书房里一整面墙的书,还有那个叫“冰箱”的、会自己制冷的铁柜子。我小心翼翼地遵守着一个警卫员的本分,话不多说,眼不多看,像一棵沉默的松树,矗立在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

我的麻烦,是从见到苏晚开始的。

那天下午,苏首长和周阿姨都不在家,我正在院子里擦拭那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喂,新来的,我爸呢?”

我转过身,看到了她。她大致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条在当时看来超级时髦的白色连衣裙,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在阳光下会反光的白。一头乌黑的长发烫成了时兴的大波浪卷,随意地披在肩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很大,很亮,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毫不掩饰的挑剔。

她就是苏晚,首长唯一的女儿,在省城的大学念外语系,当时正放暑假在家。

我立刻站直身体,回答道:“报告!首长去军区开会了。”

她“哦”了一声,长长地拖着音,然后绕着我走了一圈,那双明亮的眼睛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我擦得锃亮的大头皮鞋上。她撇了撇嘴,说:“我爸从哪儿找来你这么个木头?问你话就不会把‘报告’两个字去了?听着烦。”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在部队里,“报告”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是一种纪律和尊重。但在她眼里,却成了“烦人”的木讷。我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似乎很满意我的窘迫,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然后把手里的一袋东西扔到我脚边。“喏,帮我拿上楼,我房间。”说完,她就自顾自地哼着我听不懂的歌,走进了小楼。

我看着地上的那袋东西,里面似乎是些女孩子的零食和画报。我的职责是保卫首长的安全,不是给他家当勤务兵。一股倔强和委屈涌上心头,但一想到我爹的嘱托和苏首长威严的脸,我还是默默地弯下腰,捡起了袋子。

从那天起,苏晚似乎就以找我的麻烦为乐。

我早上六点准时在院子里出操,她会推开窗户,大声抱怨我的口号声吵醒了她的美梦。我给院子里的花浇水,她会说我浇得太多,要把她妈妈最喜爱的月季给淹死了。我开车送首长出门,她会坐在后座,一会儿说我开得太快,像赶着去投胎;一会儿又说我开得太慢,像乌龟爬。

最过分的一次,是周阿姨让我帮忙把一盆君子兰搬到阳台上去。那盆花很沉,我小心翼翼地抱着,生怕磕了碰了。苏晚正好从楼上下来,看到我,眼珠一转,故意伸出脚。我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盆花上,根本没注意到,被她结结实实地绊了一下。

我踉跄了几步,为了不让花盆摔碎,我用尽全力稳住身体,结果自己的膝盖重重地磕在了楼梯的台阶上。一阵钻心的疼传来,我咬着牙,硬是没吭声。

她却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咯咯地笑了起来,说:“哎呀,林警卫,你走路怎么不长眼睛啊?”

那一刻,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我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我的眼神里或许有愤怒,有屈辱,还有一丝来自山里人的狠劲。她被我看得愣了一下,笑容僵在了脸上,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扭着腰上楼了。

晚上,我一个人在宿舍里给膝盖上红药水,疼得龇牙咧嘴。隔壁床的司机班长老王看我这样,叹了口气,说:“小林,忍忍吧。苏家这个大小姐,从小被首长和周医生宠坏了,性子是骄纵了点。以前的几个警卫员,没少被她折腾。你就当她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点点头,没说话。道理我都懂,可心里的那股气,却怎么也顺不下去。在我从小受到的教育里,人与人之间应该是相互尊重的。我尊重她的父亲,尊重她的家庭,可她为什么就不能给我这个普通的士兵一点最起码的尊重?

那时候的我,把她所有的行为都归结为城市大小姐的骄纵和对我这个农村兵的鄙夷。我以为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一边是她光鲜亮丽的世界,另一边是我尘土飞扬的故乡。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只骄傲的白天鹅,会用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闯进我的生活,把它搅得天翻地覆。我更不会想到,她那些看似刁蛮的“找麻烦”,背后实则藏着一颗孤独而笨拙的、尝试靠近的心。

第2章 雨夜里的狼狈

日子就在苏晚日复一日的“找麻烦”和我沉默的忍耐中一天天过去。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每天把军装熨得笔挺,皮鞋擦得能照出人影,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我用这种方式,来对抗她的轻视,来维护我作为一名军人最后的尊严。

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足够沉默,她就会觉得无趣,然后放过我。但我错了。我的沉默,似乎更加激发了她捉弄我的兴趣。

那段时间,她迷上了听一种叫“摇滚”的音乐。每天下午,她都会把录音机开到最大声,整个小楼里都充斥着那种我完全欣赏不来的、声嘶力竭的吼叫。苏首长和周阿姨不在家的时候,她就变本加厉。我站在院子里站岗,那音乐就像魔音一样往我耳朵里钻,搅得我心烦意乱。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在她又一次把音量调到震耳欲聋时,走过去敲了敲她的房门。

她拉开门,一脸不耐烦:“干嘛?”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苏小姐,你的音乐声太大了,影响不好。”

“影响什么?”她抱着胳膊,挑衅地看着我,“影响你站岗放哨,保家卫国了?”

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她冷笑一声:“林涛,你搞清楚,这是我家。我爱听什么,听多大声,轮不到你一个警卫员来管。你要是嫌吵,就去院子门口站着,那里清静。”

说完,“砰”的一声,她把门关上了。屋里的音乐声,反而更大了。

我站在门外,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她的世界里,我只是一个附属品,一个没有权利表达自己好恶的工具。

我跟她的关系,真正发生改变,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

那天晚上,苏首长要去参与一个紧急会议,周阿姨在医院值班。晚饭后,苏晚跟同学约好了去看电影,也出了门。小楼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到了晚上九点多,天色突变,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

我有些担心苏晚。她出门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也没带伞。这个点,电影应该已经散场了。我走到电话旁边,几次拿起听筒,想给她的同学家打个电话问问,但又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合适,只好放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已经快十一点了,她还没回来。我再也坐不住了,穿上雨衣,拿了把大手电,决定出去找找。

我沿着从大院到电影院的路,一路走,一路喊她的名字。雨太大了,我的声音刚一出口,就被风雨声吞没。路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手电的光柱在雨幕中显得那么微弱,根本照不了多远。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在路边一个公交站台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身影。我跑过去,用手电一照,正是苏晚。

她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滴,那件白色的衬衫紧紧地贴在身上,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苏小姐!”我喊了一声。

她抬起头,看到是我,愣住了。那双一向骄傲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脆弱和无助。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来接你回家。”我没有多问,脱下身上的雨衣,披在她身上。雨衣很大,几乎能把她整个人都罩住。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低下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回去的路上,我们俩都没有说话。我打着手电在前面探路,她在后面紧紧地跟着。雨声掩盖了一切,也掩盖了我们之间的尴尬和沉默。我能感觉到,她走的每一步,都踩在我的脚印里。

回到家,我让她赶紧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去厨房给她煮了一碗姜汤。等她穿着睡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楼上下来时,我把热气腾腾的姜汤递给了她。

她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一直偷偷地瞟我。

“今天……谢谢你。”她又说了一遍,声音比之前大了一些。

“这是我的职责。”我回答得很官方。

她似乎对我的答案很不满意,皱了皱眉:“你这个人,是不是就不会说点别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她喝完姜汤,把碗放在桌上,然后看着我,很认真地问:“林涛,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我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一时有些语塞。讨厌吗?肯定是有的。但看着眼前这个卸下了所有骄傲和伪装,像只落汤鸡一样可怜兮ver的女孩,我心里的那点讨厌,似乎又变得没那么强烈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

“你撒谎。”她笃定地说,“你肯定觉得我是个被宠坏的、蛮不讲理的大小姐。”

我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自嘲地笑了笑,说:“实则,他们都这么觉得。我爸总说我不懂事,我妈总让我学着稳重。他们都希望我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一个听话的、端庄的、将来能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的淑女。可我不想。”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我只是想让他们多看看我,而不是只看他们的工作和责任。我故意跟他们反着来,故意惹他们生气,可他们……好像越来越忙了。”

那天晚上,她跟我说了许多。说她不喜爱自己的专业,实则她喜爱的是画画;说她讨厌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看中她家庭背景的男生;说她觉得这个大院就像一个金色的笼子,所有人都活在规矩和别人的眼光里,很没意思。

我静静地听着,第一次觉得,这个骄傲的白天鹅,实则也和我一样,有着自己的烦恼和不为人知的孤独。我们都生活在一种无形的束缚里,只不过,束缚我的,是贫穷的出身和严格的纪律;而束缚她的,是优越的家境和沉重的期望。

从那个雨夜开始,苏晚对我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她不再对我冷嘲热讽,也不再故意找我的麻烦。有时候我站岗,她会端一杯水出来,放在我旁边的石桌上,什么也不说就走开。她从省城回来,会给我带一些我从没见过的点心。

她开始找各种借口跟我说话。问我老家是什么样子,问我当兵苦不苦,问我有没有兄弟姐妹。她会抱着一本外语书,跑到院子里,坐在我对面的台阶上,假装看书,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我这边瞟。

我不是木头,我能感觉到她的变化。我的心,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起了一些波澜。我开始期待每天见到她,期待她跟我说话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但我不敢多想。我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诫自己:林涛,认清你自己的身份。你是警卫员,她是首长的女儿。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不可能有交集。

可年轻的心,就像春天里的野草,一旦有了阳光和雨露,就会疯长,怎么也压抑不住。

第33章 无法跨越的鸿沟

苏晚的靠近,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我开始变得矛盾和挣扎。一方面,我贪恋她带给我的那种新奇和温暖;另一方面,理智又在时刻提醒我,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

这种变化,第一是从称呼开始的。她不再叫我“喂”或者“新来的”,而是开始连名带姓地喊我“林涛”。有时候,她甚至会学着周阿姨的口气,叫我“小林”,语气里带着一种亲昵的试探。

一天下午,她又抱着书坐在院子里。看了没一会儿,就跑过来问我:“林涛,你说,人是不是生来就不平等?”

我正在擦枪,闻言愣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么深奥的问题。我抬起头,看到她正一脸认真地看着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斑斑驳驳。

我放下手里的擦枪布,想了想,说:“是。”

“那你觉得公平吗?”她追问。

我摇摇头:“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就像山里的石头,有的生在山顶,有的生在山脚,位置不一样,看到的景色也不一样。但都是石头。”

她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又问:“那山脚的石头,会想去山顶看看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我当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我就是那块山脚的石头,而她,就是山顶上沐浴着第一缕阳光的景色。我想去看看吗?我当然想。哪个年轻人不向往更广阔的世界和更美好的事物?

但我只能把这份向往深深地埋在心底。我沉默了片刻,低头继续擦枪,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语气说:“山脚的石头,有它自己的责任。守好自己的位置,就是最大的本分。”

我的回答让她很失望。她“哼”了一声,说:“你这个人,真是无趣。”然后就抱着书回屋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我何尝不想像个普通的年轻人一样,坦然地面对一份可能萌芽的感情?但我不能。我的身后,是家人的期望,是部队的纪律,更是苏首长对我的信任。我不能由于自己的一点私心,就毁掉这一切。

不过,事情的发展,却渐渐超出了我的控制。

苏晚开始用她自己的方式,尝试打破我们之间的那堵墙。她会借口让我教她打军体拳,然后“不小心”地碰到我的手。她会把她觉得好看的画报拿给我看,指着上面的外国明星,问我觉得哪个最美丽。她甚至会偷偷地把她自己画的素描塞给我,画的是院子里的梧桐树,树下站着一个模糊的、穿着军装的背影。

我像一只受了惊的刺猬,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她越是靠近,我就越是后退。我开始刻意地躲着她,除了必要的工作接触,我尽量不跟她有任何交流。我以为我的冷漠,能让她知难而退。

不过,一次意外,却让我们之间的关系,被推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边缘。

那是一个周末,苏首长和周阿姨去外地参与一个战友的聚会,要第二天才能回来。家里只剩下我和苏晚。那天晚上,苏晚的几个大学同学来家里找她玩。

那几个年轻人,穿着打扮都很时髦,说话的方式也和我格格不入。他们带来了吉他,在客厅里又唱又跳,还喝了不少啤酒。我作为警卫员,不能干涉首长家里的私事,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

到了深夜,那群年轻人才意犹未尽地离开。我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客厅里一片狼藉,啤酒瓶、零食袋扔得到处都是。苏晚大致是喝多了,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地靠在沙发上。

我走过去,想提醒她早点休憩。

她看到我,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醉意和几分委屈。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仰着头看我,眼睛里水汽氤氲。

“林涛……”她轻声叫我的名字,“你知道吗?他们都羡慕我,说我是天之骄女,什么都有。可他们不知道,我一点都不快乐。”

酒气混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扑面而来,让我有些心慌意乱。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说:“苏小姐,你喝多了,我扶你上楼休憩吧。”

她却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我不!”她固执地摇头,“林涛,你告知我,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她的话让我震惊得无以复加。“配不上”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荒唐。应该是反过来的,是我,一个山沟里出来的穷小子,怎么配得上她这样的天之骄女?

“你胡说什么!”我急了,想挣开她的手。

她却抓得更紧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你就是看不起我!你宁愿对着那把破枪,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你宁愿跟那个司机老王聊天,也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话!为什么?就由于我是苏振邦的女儿吗?”

她的质问,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我所有的伪装和防备,在这一刻被她撕得粉碎。

“不是的……”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那是什么?”她逼近一步,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我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林涛,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告知我,你对我……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看着她那双被泪水洗过的、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有期待,有委屈,有孤注一掷的勇气。我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一句“没有”就在嘴边,可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我们两个僵持不下的时候,客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苏首长和周阿姨,提前回来了。他们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暧昧而混乱的一幕,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尤其是苏首长,他那锐利的目光像两把刀子,直直地插在我的心口。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第4章 来路与归途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客厅里的空气凝固成冰,苏首长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让我无所遁形。我能感觉到,他眼神里的震惊、愤怒,以及一种深深的失望。周阿姨则是满脸的错愕,她看看醉醺醺的女儿,又看看抓着我胳膊不放的苏晚,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苏晚也吓傻了,酒意瞬间醒了大半。她触电般地松开我的手,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爸,妈……你们怎么回来了?”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苏首长没有理她,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那是一种沉重的、带着审判意味的注视。我感觉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喉咙里像堵了块石头。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在当时的情景下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林涛。”苏首长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响,“你,跟我到书房来。”

我机械地转过身,迈着僵硬的步子,跟着他走向那个我曾经无比敬畏的地方。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书房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苏首长没有开灯,只是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月光洒进来,在他的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他背对着我,沉默了很久。那沉默,比任何严厉的训斥都让我感到窒息。

我低着头,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我知道,我辜负了他对我的信任。作为一个警卫员,我不仅没有尽到提醒和规劝的责任,反而和他的女儿纠缠不清。这是严重的失职,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面临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时,苏首长却用一种异常疲惫的语气说:“小林,你来我家多长时间了?”

“报告首长,五个月零十二天。”我本能地回答。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复杂。“这五个月,你工作一直很出色,勤恳,踏实,是个好兵。我本来……对你期望很高。”

“首长,我……”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我。“你不用解释。苏晚那丫头,什么脾气我清楚。从小被我们惯坏了,无法无天。这件事,不全怪你。”

他的话,非但没有让我感到轻松,反而让我的心沉得更深了。我宁愿他痛骂我一顿,甚至打我一顿。他这种理智而克制的态度,反而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但是,林涛,”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是军人,我是你的首长。你应该清楚,有些界线,是绝对不能跨越的。这不仅仅是纪律问题,更是原则问题。”

他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只手,曾经在战场上指挥过千军万马,此刻却显得那么沉重。“你是个好苗子,我不希望你由于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毁了自己的前程。你和苏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清楚我的意思吗?”

“我清楚。”我低着头,声音嘶哑。

“回去吧,好好想想。”他挥了挥手,转身走回了办公桌后。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书房的。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苏首长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些词汇,无情地揭示了我们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开始回忆我的来路。我想起了我们家那几间漏雨的土坯房,想起了我爹那双由于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想起了我娘为了给我凑齐来部队的路费,把家里唯一能下蛋的老母鸡卖掉时通红的眼睛。我参军,是为了走出大山,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是为了实现一个农村孩子最朴素的梦想。这条路,我走得小心翼翼,走得如履薄冰。我不能,也不应该,有任何行差踏错。

苏晚是美好的,像天上的月亮。可月亮,是山里的小子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我能做的,只有远远地看着,然后继续走我脚下的路。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早起,出操,擦车。见到苏首长和周阿姨,我恭敬地问好,他们的表情很平静,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苏晚,她躲在房间里,一天都没有出来。

我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我必须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那天下午,我主动找到了苏首长,向他递交了一份申请书。申请调离目前的岗位,去最艰苦的基层连队。

苏首长看着我的申请书,沉默了良久。最后,他点了点头,说:“也好。年轻人,去基层锻炼锻炼,对你的成长有好处。”他没有多问,也没有挽留。我们之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件事,就这样以一种无声的方式被处理了。我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那个小小的帆布包,来的时候是什么样,走的时候还是什么样。我把苏晚偷偷塞给我的那些画,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床板底下。我带不走,也不该带走。

在我即将离开的前一天,我在宿舍里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我的老班长,老张。他是我在新兵连的班长,后来也调到了军区机关,在后勤处工作。他是我在这里为数不多的可以说心里话的人。

“小林,听说你要走了?”老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忧。

“是,班长。”

“去哪儿?”

“还没定,听组织安排。”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老张叹了口气,说:“小林啊,有些事,班长知道你委屈。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当兵的,服从命令是天职。首长家里的情况,太复杂,不是咱们这种小兵能掺和的。忘了,对你,对她,都好。”

老张的话,朴实,却句句在理。他是过来人,看得比我通透。我心里最后的那点不甘和幻想,也被他这番话彻底浇灭了。

是啊,该忘了。我的人生轨迹,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该有苏晚这样的插曲。我的归途,是回到我应该去的地方,回到千千万万普通士兵的行列中去。那里,才是我真正的世界。

第5章 老兵的忠告

和老张的通话,像一剂镇定剂,让我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用一个老兵最朴素的智慧,点醒了我这个当局者迷的年轻人。是啊,忘了,是最好的选择。

第二天一早,我办好了所有的调离手续。新的任命也下来了,去驻守在边防线上的一个哨所。那里条件艰苦,人迹罕至,正是我申请书里写的“最艰苦的地方”。我知道,这是苏首长对我最后的“保护”。让我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彻底断了和这里的联系,也断了苏晚所有的念想。

我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我不想和任何人告别,尤其是苏晚。我怕看到她的眼睛,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会在她面前瞬间崩塌。

不过,就在我背着背包,准备走出宿舍楼的时候,老张却在楼下等着我。他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个苹果和一瓶橘子罐头。在那个年代,这已经是相当奢侈的送别礼物了。

“班长。”我眼眶一热,声音有些哽咽。

“走,我送你去车站。”老张没有多说,接过我手里的背包,扛在了自己肩上。他的背有些佝偻,但步伐依旧稳健。

从军区大院到火车站,有一段不短的路。我们俩沉默地走着,初秋的阳光透过路两旁的白杨树,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小林,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老张先开了口,“边防哨所不比机关,冬天冷得能把骨头冻裂。被子多盖两床,巡逻的时候,护膝护耳必定要戴好。”

“嗯,我知道了,班长。”

“还有,别总一个人闷着。哨所里人少,时间长了,容易胡思乱想。多跟战友们说说话,下下棋,打打牌。别把自己憋出毛病来。”他像个不放心的长辈,絮絮叨叨地嘱咐着。

我点着头,一一记在心里。这些看似平常的叮嘱,却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快到车站的时候,老张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根。我不会抽烟,但还是接了过来,夹在手上。

他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烟圈。烟雾缭GIT”林涛,你别怪首长。”他看着远方,声音有些飘忽,”他这个位置,有他的难处。苏家丫头,是他的心头肉,也是他的软肋。他怕你耽误了她,更怕她耽误了你。”

我愣住了,没想到老张会跟我说这些。

他继续说道:”我跟苏首长是一个村出来的,比你早当兵十几年。他这个人,面冷心热。当年在战场上,为了救一个新兵,他自己挨了一枪,子弹目前还留在身体里。他对兵,是有感情的。他这么做,不是看不起你,恰恰相反,他是觉得你是个好兵,不想让你栽在儿女情长上。”

老张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最后一道枷锁。原来,我所以为的冷酷和轻视,背后竟然是这样一番用心。我一直觉得苏首长是高高在上的权威,却忘了他也是一个父亲,一个爱兵如子的指挥官。

“班长,我……”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张拍了拍我的肩膀,把烟头在地上捻灭。“行了,别想那么多了。男人嘛,路还长着呢。把这次调动,当成一次磨练。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的。等你将来干出名堂来了,谁还敢小瞧你?”

他把手里的网兜塞到我怀里:“拿着,路上吃。到了地方,给家里写封信,也给班长我报个平安。”

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网兜,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我用力地点点头,说:“班长,你放心,我必定好好干!”

在车站,我跟老张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我知道,我告别的,不仅仅是一个工作岗位,更是一段青涩而懵懂的岁月,一个我曾经遥望过的、不属于我的世界。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我想,这大致就是我和苏晚的结局了。就像两条短暂交汇的铁轨,最终还是要伸向各自遥远的方向。

我以为,我的离开会像一颗石子沉入大海,不会再有任何波澜。我以为,我和她之间,已经画上了一个句号。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我离开的第二天,苏晚会做出一个让我震惊,也让整个军区大院都为之震动的决定。而这个决定,最终将我们的故事,推向了一个悲壮而决绝的高潮。

第6章 无声的雷霆

我离开军区大院的第三天,正在开往边境的绿皮火车上。车厢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黄土高坡。我靠在硬座上,看着窗外单调的景色,心里空落落的。

就在这时,列车员推着小车走过来,大声叫卖着报纸。我鬼使神差地买了一份当天的《军区日报》。在副刊的一个小角落里,我看到了一则不起眼的消息:“军区总院周兰同志之女苏晚,响应号召,携笔从戎,光荣入伍,即将奔赴南疆前线,成为一名卫生员……”

“苏晚……入伍……南疆前线?”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我反复看了好几遍那段文字,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我却怎么也不敢信任。

她,那个娇生惯养、连洗碗都嫌累的大小姐,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听着摇滚乐的“小公主”,竟然去参军了?而且去的还是当时最危险、战事最激烈的地方——南疆前线!

这怎么可能?

我拿着报纸的手不停地颤抖。我无法想象,苏晚穿着一身肥大的军装,剪掉她那头美丽的长发,在枪林弹雨中抢救伤员的样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由于我吗?是为了向她的父亲证明什么吗?还是仅仅是出于青春期的一时冲动?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了,疼得无法呼吸。我本以为我的离开,是为我们这段不可能的感情画上一个句号,让她回归到她原本的生活轨迹中去。可我没想到,我的离开,却成了导火索,点燃了她生命中最激烈的一次反抗。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儿女情长了,这是她用自己的前途和生命,在向她的父亲,向那个她认为束缚了她的世界,进行的一场无声的宣战。

那一刻,我心里充满了自责和悔恨。如果我当初能更勇敢一点,或者更决绝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把她逼到这一步?我以为我在保护她,保护我们两个人,结果却把她推向了更危险的深渊。

火车继续前行,我的心却像是被留在了原地。接下来的几天,我魂不守舍,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苏晚的样子。是她骄傲地撇着嘴的样子,是她在雨夜里瑟瑟发抖的样子,是她醉酒后流着泪质问我的样子……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一遍遍地放映。

等我终于到达那个位于深山里的边防哨所时,人已经瘦了一圈。

哨所的条件比我想象的还要艰苦。只有几间石头砌成的房子,四面环山,与世隔绝。和我一起驻守的,还有一个比我大几岁的班长,和两个比我小的新兵。我们四个人,就是这里全部的“人口”。

日子变得简单而枯燥。每天就是巡逻,站岗,训练。唯一的娱乐,就是听那台时常会“沙沙”作响的收音机。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我拼命地训练,把每一次巡逻都当成一次战斗。我想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心里的痛苦。

我开始给老张写信。我不敢直接问苏晚的情况,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南疆前线的消息。老张似乎清楚了我的心思,他的回信很谨慎,只是说前线战事紧张,伤亡不小,让我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在自己的岗位上干好工作。

他越是这么说,我心里就越是担心。我每天都会守着收音机,收听军事新闻,每一次听到“南疆”、“卫生员”这样的字眼,我的心都会揪起来。我甚至开始迷信,每天巡逻回来,都会对着南方拜一拜,祈祷她能平安。

就在我备受煎熬的时候,苏首长,竟然亲自来到了我们这个偏僻的哨所。

那天,一辆军用吉普车在山路上颠簸了很久,停在了我们哨所门口。当看到从车上走下来的那个熟悉又威严的身影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苏首长看起来比我离开时苍老了一些,两鬓的白发也更多了。他没有穿首长的军服,只是一身普通的作训服,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却丝毫未减。

他来视察边防,我们哨所是其中一站。他检查了我们的营房,询问了我们的生活情况,和我们一起吃了顿午饭。整个过程,他都表现得公事公办,没有和我进行任何私下的交流,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清楚,他是来看我的,也是来警告我的。他用这种方式告知我,一切都已成定局,让我安守本分,不要再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

午饭后,他即将离开。就在他马上要上车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叫了我的名字。

“林涛。”

“到!”我立刻立正站好。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他沉默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是周阿姨托我转交给你的。”

我迟疑着,没有伸手去接。

“拿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信封。信封很薄,上面没有署名。

苏首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无奈,有疲惫,还有一丝我当时看不懂的情绪。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上了车。

吉普车扬起一阵尘土,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我一个人站在哨所门口,捏着那个信封,站了很久很久。我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我和苏晚之间,最后的结局。那是一场无声的雷霆,在我平静的世界里,炸开了最深的一道裂痕。

第7章 军旗下的告别

我拿着那个信封,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宿舍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呼啸的山风声。我坐在床边,看着手里那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却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的手心全是汗。我既渴望知道里面的内容,又害怕面对可能的结果。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用颤抖的手指,撕开了封口。

信纸只有一张,是那种很薄的、带着横格的信纸。上面是周阿姨娟秀的字迹。

信的内容很简单:

“小林:

见信好。

苏晚在前线,执行任务时,为了抢救一名伤员,踩到了地雷……她的左腿,没能保住。

她目前在后方的陆军医院,情绪很不稳定,不肯见任何人。她托我告知你,她不后悔。她说,她终于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她不是一个只能躲在父母羽翼下的娇小姐。

首长已经帮你办好了调动手续,让你去陆军医院,照顾她一段时间。这是他的决定,也是我们作为父母,对你的请求。我知道这很为难你,但目前,只有你能劝她了。

我们都错了。我们以为在保护她,却把她推得更远。希望你,能帮她重新站起来。

周兰”

信不长,我却看了很久很久。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在我的心上反复切割。左腿,没能保住……这几个字,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子里。

我无法想象,那个曾经穿着白色连衣裙,像白天鹅一样骄傲的女孩,那个在舞会上旋转跳跃的女孩,从此后来,要面对怎样的人生。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信纸上,将墨迹洇开。

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去参军,更不会去南疆前线,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我这个懦夫,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亲手毁掉了她的人生。

巨大的悲痛和自责,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这是我从军以来,第一次哭得如此失态。哨所的班长和战友们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默默地拍着我的背,无声地安慰我。

第二天,我就踏上了去陆军医院的路。这一次,我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我终于站在那间单人病房的门口时,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了她。

她躺在病床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显得那么瘦小。她剪短了头发,像个假小子。脸色苍白,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她静静地看着窗外,眼神空洞,仿佛对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听到声音,转过头。当她看到我的时候,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她先是惊讶,随即转为一种混杂着委屈、愤怒和倔强的复杂情绪。

“你来干什么?”她冷冷地开口,“来看我的笑话吗?”

“我……”我喉咙发干,说不出话。

“滚!”她抓起床头的一个枕头,用尽全力朝我扔了过来,“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

枕头砸在我身上,软绵绵的,一点也不疼。但我的心,却像是被狠狠地打了一拳。

我没有走。我默默地捡起枕头,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搬了张凳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从那天起,我就留在了医院。我每天给她打水,喂饭,擦身子。她不理我,我就自言自语。她骂我,我就听着。她把饭菜打翻,我就默默地收拾干净,再去打一份来。

我用我全部的耐心和笨拙的方式,尝试弥补我犯下的错。

她就这样跟我对抗了半个多月。终于有一天,在我给她擦脸的时候,她一直紧绷的身体,突然松弛了下来。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林涛……”她哽咽着说,“我疼……我的腿好疼……”

我的心,瞬间碎了。我扔下毛巾,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哽咽着说:“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苏晚,对不起……”

那天,她在我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她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都发泄了出来。而我,只能抱着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

从那后来,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开始配合治疗,也开始尝试着跟我说话。我们聊了许多,聊她的理想,聊我的故乡,聊我们曾经在大院里的点点滴滴。我们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仿佛在经历过这场劫难之后,彻底消失了。

苏首长和周阿姨来看过她几次。他们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和愧疚。苏首长私下里找我谈了一次,他说,等苏晚出院,就同意我们在一起。

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跨越那道鸿沟,迎来属于我们的明天。

不过,现实,却远比我想象的要残酷。

苏晚出院后,装上了假肢。她很坚强,也很努力地在适应。但每一次看到她练习走路时,由于不适应而摔倒,每一次看到她深夜里由于伤口幻痛而无法入睡,我的心,都像被刀割一样。

我发现,我带给她的,不是幸福,而是更深的痛苦。我的存在,在时刻提醒着她,她失去了什么。她越是爱我,这种痛苦就越是深刻。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把我叫到了军区大院的操场上。那里,有一根高高的旗杆,鲜红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看着我,眼神平静得让我心慌。

“林涛,我们分手吧。”她说。

“为什么?”我无法接受。

“由于我爱你。”她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你是个好兵,你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被一个残废的我拖累。你每次看我摔倒时,那心疼的眼神,对我来说,不是安慰,是刺伤。我不想让你一辈子都活在对我的愧疚里。”

“我不愧疚!我爱你!”我激动地喊道。

“可我过不了自己这关。”她摇着头,眼泪流了下来,“林涛,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我们……回不去了。”

说完,她踮起脚,用尽全力,在我的嘴唇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那是一个带着咸涩泪水味道的吻,一个诀别的吻。

“再见了,我的山脚下的石头。”

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然后,她转过身,一步一步,虽然有些跛,但却异常坚定地,走出了我的世界。

我站在军旗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泪流满面,却再也迈不出追上去的脚步。我知道,她说得对。我们的爱,从一开始,就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这份爱,可以让我们不顾一切,也可以把我们彼此灼伤。放手,是她给我,也是给她自己,最后的温柔。

第8章 远方的回声

苏晚离开后,我的世界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我向苏首长递交了调离申请,这一次,我申请去全军最艰苦的雪域高原。苏首长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签了字。

我走的那天,是个阴天。周阿姨给我送来了一件她亲手织的毛衣,她说,高原上冷,让我注意身体。她还说,苏晚已经决定去读军医大学,她想用自己的经历,去协助更多和她一样的伤残军人。

我点点头,把所有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在开往西藏的军用列车上,我穿上了那件毛衣,很暖和,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那个家的味道。我知道,这是他们用另一种方式,在表达对我的歉意和祝福。

从此,山高水长,我们各自奔赴了不同的人生战场。

我在高原上一待就是十几年。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我从一个普通的士兵,一步步干到了连长,营长。我把对苏晚的那份思念和愧疚,都转化成了工作的动力。我带领我的士兵,在生命禁区里巡逻,在风雪里站岗,我用这种方式,来完成一种自我救赎。

我再也没有苏晚的消息。我刻意不去打听,我怕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事情,会扰乱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我只是偶尔会从老张的来信中,得知一些关于苏首长的消息。他后来升了职,又过了几年,光荣退休了。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那些曾经撕心裂肺的疼痛,渐渐地在岁月的冲刷下,变成了一道模糊而深刻的伤疤。它不再流血,只是在每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隐隐作痛。

直到2010年,我由于工作调动,回到了那座我离开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我已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校,鬓角也染上了风霜。城市的变化很大,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去军区总医院办事。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看着那些穿着白大褂忙碌的身影,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阵狂跳。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她。

她也穿着白大褂,戴着一副眼镜,正在和几个年轻的医生交谈着什么。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温和而坚毅的笑容。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她走路的时候,左腿还是有些不自然,但那份从容和自信,却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抬起头,朝我这边看了过来。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一瞬间,二十多年的时光,仿佛都消失了。

她愣住了,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随即,一抹复杂而温柔的神色,浮目前她的眼底。

她对身边的年轻医生说了句什么,然后朝我走了过来。

我们站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林涛?”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是我。”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们相对无言,沉默了很久。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她先笑了,那笑容,释不过温暖。“你……还好吗?”

“挺好的。”我点点头,“你呢?”

“也挺好。”她说,“我目前是康复科的主任。每天看着那些伤残的战友,在我的协助下重新站起来,我觉得……很有意义。”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神里的光,我知道,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价值。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别人保护的“小公主”,而是一个能为别人撑起一片天的强者。

“那就好。”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我们聊了很久,聊我的高原,聊她的医院,聊这些年的经历。我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过去,但过去,却又无处不在。

临别时,她对我说:“林涛,谢谢你。”

我愣住了。

她笑了笑,说:“谢谢你当年,放我走。也谢谢你,让我成为了目前的我。”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遗憾和愧疚,都烟消云散了。我终于清楚,那场惨烈的青春,对我们来说,不是一场悲剧,而是一场刻骨铭心的成长。我们都由于那段经历,变成了更好的人。

我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这一次,我的心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淡淡的、温暖的释怀。

后来,我听说她嫁给了一位大学教授,生活得很幸福。我没有再去打扰她。我知道,我们最好的结局,就是这样,在各自的世界里,各自安好。

如今,我也快到了退休的年纪。有时候,我还是会想起1986年的那个夏天,想起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骄傲女孩,想起那个在军旗下,带着咸涩泪水的吻。

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的心动,也是我一生中,最深刻的一次告别。它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成长,什么是爱与放手。

那段记忆,像远方的回声,时常在我生命里响起。它提醒我,曾经有那么一个女孩,用她最激烈的方式,爱过我,也点亮过我那段黑白分明的青春岁月。这就够了。

© 版权声明

相关文章

暂无评论

您必须登录才能参与评论!
立即登录
none
暂无评论...